这一日,天边难得褪去密布的阴云,隐约露出一丝金芒,一阵冷风拂过,却依旧凛冽地卷走了枝桠上勉强依附的枯叶。琳琅园里此刻分外寂静,廊下立着的婢女们皆不发一言,将头埋的极低,仿佛恨不得此刻能隐去。
屋内地龙正暖,热烘烘的明明很是暖和,却是让书案后坐着的荣安县主的心底渐渐蔓延起难以抑制的火气与烦躁来。
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荣安县主仍旧捏着狼毫,一字一句抄写着《太平经》,都说抄经乃是凝神静气之事,可此刻的她每写一个字,体内的怒气反倒是愈加堆积一层。
时间一分一毫的流逝,当荣安县主终于抄写至最后一个字,只见她笔走流畅地挽了最后一笔,当即“叮当——”一声厌恶地将笔掷出,下一刻那狼便毫随声落在地上,溅撒了一地墨香,一旁的灵犀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荣安县主,见荣安县主神色阴沉不佳,连忙上前手脚极轻地将狼毫收拾了,又将案上抄写的经书小心翼翼吹干合上,紧张地咽了咽干涩出声道:“县主,奴婢这就让人将经书送去朝露院——”
“滚——”
随着荣安县主的怒声掷地而来,灵犀脸色一白,连忙掀帘将经书递给了外面候着的婢女,叮嘱了一番,这才又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内,极尽小心地伺候。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软帘外忽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灵犀斜睨一眼,只见荣安县主恍若未闻般,依旧懒散地躺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执着雕花嵌宝的赤金酒壶,一手只用两指慵懒捏着小小酒杯。
随着琼浆玉液入杯的声音,酒香四溢下,荣安县主一仰脖便将又一杯酒入了腹,而掀帘入屋的崔夫人看到的便是这样肆意的一幕,原本在太尉夫人李氏那因敲打所生的怒气,此刻更如滚油浇火一般,蹭蹭上冒。
“娘子家家的,站无站相,坐无坐相,甫一入屋便满是酒气,成何体统!”
骤然的呵斥打破了屋内的死寂,灵犀一见来势汹汹的崔夫人,当即惊得跪地不敢抬头,而躺在榻上的荣安县主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优哉游哉地缓缓坐起身,仿佛再平常不过了的道:“母亲这会子来,有什么事。”
见眼前这个娇宠的女儿行事愈发狂悖,如今竟连她也快要不放在眼里了,崔夫人便觉得如鲠在喉,也不说话,只压下满腔怒火落座于窗下的榻上,随即出声道:“起来回话。”
听到崔氏语中强自抑制的愠怒,荣安县主心下哂笑,面上更是毫不在意,只由灵犀扶起,款款走至崔氏面前站着。
“给我跪下!”
然而还未待她站稳,榻上崔氏的冷声怒喝却彻底激起了她的叛逆之心。
“母亲有话直说便是,倒也不必专程过来折辱与我。”
“折辱?”
冷不丁听到这番话,崔氏眉眼厉然一挑,却是怒极反笑地指着荣安县主怒斥道:“你一次次给我闯下祸事,不知收敛,如今还敢与我顶嘴?”
见眼前的母女俩互不相让,一旁崔氏的陪嫁心腹罗娘不由悉心劝慰道:“县主,您向来最是孝顺得夫人欢心的,今日怎的也使性子起来了——”
说着话,罗娘看了眼胸腔起伏,分明强压怒意的崔氏,再一看眼前虽站着却丝毫没有做错的醒悟,反而高扬着下颌的荣安县主,不由叹息道:“方才夫人从太尉夫人那来,太尉夫人看了您的经书,先是夸赞了一番,后才说,念在您一片孝心,先前的龃龉便不予追究了,只是日后您行事可万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了,若是还未出阁便落下个跋扈之名,将来害的可是县主您——”
罗娘的话还未说完,面前的荣安县主骤然鼻息冷笑,随即淡淡道:“我说呢,原来母亲是在太尉夫人那受了气,便怒不可遏地洒到我这儿——”
“放肆!”
崔氏闻言当即起身,罗娘见崔氏怒意渐盛,连忙想上前去劝,却见崔氏一把将她拂开,直直走向荣安县主道:“我怎么生出你这般狂悖无礼的女儿,你一而再再而三置我的话于不顾,屡屡捅下娄子,不痛定思痛,反倒是愈发无礼,从前的礼仪规矩莫不是都喂狗了,难道你非要累得我们一屋子人被你父亲厌恶,你才高兴吗!”
听到崔氏满载怒意的话,荣安县主头一次没有畏惧,反倒是一扬头,看着眼前面目因为怒气而阴郁可怖的崔氏,反倒是轻巧地道:“一屋子?母亲说的是您和四郎罢——”
见崔氏气滞,荣安县主继续不痛不痒道:“那李绥先前折辱我的身边人母亲您不管,刻意仗着太尉夫人的名义罚我抄书您不管,如今为了杨镇您倒是来了?”
察觉崔氏气的瞳孔一瞪,哽的说不出话来,荣安县主也愈发哂笑道:“我连累他?母亲您出身高门世家,一直以来比太尉夫人矮上一头便罢了,为何连那行伍出身的曹夫人也比不过,您难道不知道吗?难道不是您惯得他杨镇一日日只会斗鸡走狗,串街窜巷,不成气候的缘故?”